情愛,友愛,博愛(第4/13頁)

亞德裏安娜的葡萄酒杯碎片閃爍著灼人的光。她把露絲拉到離這堆爛攤子遠一點的地方。

“沒關系的,”她說,“房子會自己打掃幹凈的。”

她感覺頭輕飄飄的,同時還很痛,就好像它自己在酒醉和宿醉的效果之間猶豫不決。她努力回憶著收養露絲之前讀過的育兒書籍。如果家長在孩子面前哭了會有什麽影響?書上是怎麽說的來著?她緊緊抱住露絲,呼吸著小孩洗發水的香氣,還摻雜著葡萄酒的酸味。

“咱們開車兜個風去,”亞德裏安娜說,“怎麽樣?咱們出去轉轉。”

“我想讓爸爸帶我去海灘。”

“我們去鄉下看農場。有大牛和小羊,好不好?”

露絲沒有說話。

“哞?”亞德裏安娜想更形象一點,“咩?”

“我知道,”露絲說,“我又不是小寶寶。”

“那去不去?”

露絲沒有說話。亞德裏安娜在想,她是否看出自己的母親由於悲傷有點神志不清。

做個決定吧,亞德裏安娜對自己說。她用自己的手指包住露絲的手。“我們開車去兜兜風。”

亞德裏安娜給房子下達了指令,讓它趁她們不在時好好收拾一下,然後便帶著露絲朝黑色小車走去。這輛車是她和盧西恩在收養露絲之後一起買的。她為露絲系好安全帶,給車編好程序,讓它帶她們去內陸。

汽車開動起來時,亞德裏安娜感到一絲恐懼。如果它也背叛了她們會怎樣?但是汽車沒那麽聰明,它只是打開左轉指示燈,駛上了大路。

***

盧西恩站在私家車道盡頭,看著房子。晴朗無雲的天空下,房子深橙和棕色的墻十分耀眼。精心打理的院子裏布滿巖石和沙漠植物,模擬了自然界的灌木帶。

一只兔子跑過馬路,跟著就是亞德裏安娜車子的轟鳴聲。盧西恩看著她們過去了。她們無法透過柏樹叢看到他,但盧西恩看到了露絲貼在車窗上的臉。旁邊的亞德裏安娜呆坐在座位裏,一只手按在眼睛上方。

盧西恩走了相反的方向。他拉著裝有自己家當的小推車,走向通往下面海灘的峭壁。他把小推車舉過頭頂開始下坡,腳下濺起陣陣砂石。

有兩個少年正在海浪中嬉戲,他們停下來擡頭看著。“哇,”其中一個人喊道,“你把這玩意搬起來了?你是練舉重的嗎?”

盧西恩還是一言不發。他走到沙灘的時候,兩個孩子失望地低聲說著,又離開了海岸。“……只是個機器人……”這句話隨風飄到盧西恩耳邊。

盧西恩把小車拉到幹濕沙子交界的地方。接踵而至的海浪拍打著他的雙腳。他打開小推車,拿出一株盆栽的藍葉杏色香水玫瑰。

他還記得他得到第一顆盆栽玫瑰種子的情形。很久以前的一天晚上,他問亞德裏安娜他能不能種東西。是在晚飯後洗碗的時候順便提起的,當時兩人手上還沾著洗碗液的泡沫,福客在一旁啄著剩菜,亞德裏安娜沒有答復他。第二天早上,亞德裏安娜陪盧西恩去了植物園附近的溫室。“你想買什麽就買什麽。”她對他說。盧西恩被這裏充斥的色彩和芬芳驚呆了,所有這些美好的東西竟可以集中在同一個地方。他想要留下這裏的神奇,自己擁有它。

盧西恩擡起手臂,把花盆扔進大海。它在入水時碎裂開來,花瓣在水面四散。

他又扔掉了粉色玫瑰、白色玫瑰、紅色玫瑰還有紫色玫瑰。他扔掉了花紋鑲嵌手柄的勺子,也扔掉了那塊有石膏花紋的碧石。

他把自己收集過的所有美好的東西都扔了。他扔掉了一把雕花銀手鏡,還有一件繡花絲綢外衣,還有一顆手繪彩蛋。他扔掉了一根福客的翠綠色的柔軟羽毛。他扔掉了一塊記憶水晶,裏面有還是嬰孩時的露絲的圖像,她蜷縮成一團熟睡著。

他愛這些東西,但它們不過是些東西。他曾擁有過它們,現在它們不在了。他最近意識到,擁有也是一種關系。擁有一件東西意味著什麽?塑造它,控制它嗎?在他弄清這個問題之前,他不能擁有或者被擁有。

他看了一會兒大海,他的東西的殘骸消失在翻滾的波浪中。過了正午,他離開海灘,重新爬上峭壁。擺脫了擁有的羈絆,他順著大道朝遠離亞德裏安娜家的方向走去。

***

盧西恩對於自己第一次見到亞德裏安娜的記憶,就像人類對童年的記憶一樣。哦,當然,他當時的記憶力和現在一樣好——但還是像童年的記憶,他這樣想,因為那時的他和現在不同。

他對亞德裏安娜的第一印象就像是一連串的圖片。帶有粉紅光澤的金色卷發,恰好長及曬成小麥色的肩膀。深褐色的眼睛被他的藝術家大腦歸類為“赭色”。貴族式的濃眉和高高的顴骨,沒有化妝。盧西恩內心的審美家將她線條硬朗棱角分明的面孔歸到“引人注目”一類,而不是“美麗”。而他內心的心理分析學家還認為她可能也是個“意志堅定”的人,根據是她站在門廊裏的樣子—雙臂交叉,眉毛挑起,好像是在問他打算如何解釋自己的來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