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勒斯的先知(第3/13頁)

保羅壓制住自己的恐慌。“前一陣子我建了個堡壘。”

“你快滿十二歲了,不覺得已經過了建堡壘的年紀了嗎?”

“嗯,我想是的。”

“我不希望你把所有時間都花在閣樓上。”

“好的。”

“我不希望你的學習成績滑下來。”

兩年來都沒得過B的保羅說:“好的。”

余下的路途中他們一片沉默。而保羅在琢磨現實的最新動向對他造成了怎樣的束縛,因為他感覺到父親爆發前的跡象。

他看著父親握在方向盤上的雙手。就他十二歲的年齡來說,保羅的身材算是高大的,這一點像他的父親,不過他的容貌仍然偏向於亞洲血統的母親。他有時候會懷疑是不是因為這個,是不是父親與他之間的這一差異造成了父子之間無法跨越的鴻溝。父親會不會以另一種方式對待一個有雀斑的、滿頭金發的兒子?不,他還是覺得不會。父親將一如既往,仍然是同樣的自然之力,同樣的災難。父親無法抑制自己天生的性情。

保羅看著父親握在方向盤上的手,哪怕經歷了那麽多事情,幾年以後當他回想起父親時,他仍然只會想起這個場景。這一瞬間凝固在了他的記憶裏。駕駛著汽車,大手放在方向盤上,他預感到這是暴風雨來臨前寧靜的一刻,不過這依然是那麽純粹,是他們兩人間曾有過的最好的時光。

***

“你做了什麽?”約翰的音調中滿是驚奇。保羅偷偷帶他上了閣樓,現在正捏著柏莎的尾巴把它舉給約翰看。柏莎是只美麗的金斑鼠,長長的胡須輕輕顫動著。

“她是最新的一代,一只F4。”

“那是什麽意思?”

保羅笑著說:“她是她自己的血親。”

“這老鼠可真夠大的。”

“它是目前最大的。一百天時稱重為59克。它們的平均重量大約是40克。”

保羅將那只鼠放到約翰手裏。

“你都喂它吃什麽?”約翰問。

“和其他老鼠一樣。看這個。”保羅給他看自己畫的圖表,就和芬利先生畫的一樣,在X軸和Y軸之間一段上升的橢圓弧——體重一代代緩緩上升。

“F2代裏的一只重達45克,於是我讓它和那些體型最大的雌性交配,它們產下了超過55克的後代。我統一在它們一百天大時稱重,挑選出最大的四只。我再度讓它們交配,然後用同樣的方式對待下一代,再選出一百天時最重的幾只。我得到了相同的鐘形分布曲線,不過這個曲線略微偏向了右側。柏莎是它們當中最重的。”

約翰驚駭地看著保羅。“這辦法管用?”

“當然管用。過去五千年來人們一直在對家畜做同樣的事。”

“但你並沒有花上幾千年。”

“沒有。唔,進行得這麽順利我也挺吃驚的。這已遠遠不止是細微的變化。我是說,看看它,它只是第四代而已。想想第十代會是什麽樣子吧。”

“這聽起來像進化論。”

“別傻了,這只是定向選擇。只要種群足夠多樣化,稍稍加點推動力就能產生驚人的效果。你想想看,連續五個世代,我把鐘形曲線下方95%的部分都給砍掉了,老鼠們當然會變得更大。如果我願意,我還可以用相反的途徑讓它們變小。不過有一件事真的讓我意外,我最近才注意到。”

“什麽?”

“剛開始的時候,至少半數的老鼠是白化體。現在這個比例降到大約十分之一了。”

“哦。”

“但我從來沒有刻意進行這方面的選擇。”

“所以?”

“當我挑選的時候,當我決定要培育哪些老鼠的時候,有時候某幾只的重量差不多,而我就從它們中間隨機挑了一只。我想我是恰好只挑了某一種而不是另一種。”

“你想說什麽?”

“所以,這會不會正好是大自然的作用方式呢?”

“什麽意思?”

“就像恐龍、猛獁,或者洞穴人。我們知道它們曾經存在,因為我們找到了它們的骨頭,但是現在它們消失了。上帝在六千年前創造了所有的生命,對嗎?”

“對。”

“但其中某些已經不存在了。有些已經在歷史中滅絕了。”

***

那是一個周末。柏莎懷孕了,看上去可憎又恐怖。保羅將它隔離在一個玻璃缸裏,那是只屬於它的小島,坐落在房間中央的一張桌子上。在這個小玻璃牢房的角落裏放著一個小小的紙巾盒,柏莎將紙撕碎,做成了一個舒適的小窩,它將在那裏產出下一代巨鼠。

保羅聽到父親的車泊進了車庫。他今天提早回家了。保羅在想要不要關掉閣樓上的燈,但他知道這只會引起父親的猜疑。於是他只是坐在那裏祈禱。車庫裏安靜得很詭異——只有汽車引擎的滴答聲。聽到父親支支嘎嘎地踏上樓梯,保羅的心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