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第3/9頁)

「我靈悟了。」朱巴爾贊同地說,「語言本身會塑造人的基本理念。」

「沒錯,不過——醫生,你會說阿拉伯語嗎?」

「什麽?說得很糟。」朱巴爾承認,「在北非當軍醫的時候說過一陣。現在也還能讀,讀先知的話時我更喜歡看原文。」

「正該如此。《古蘭經》是無法翻譯的。無論譯者怎麽努力,『地圖』都會改變。所以,你肯定能理解,英語對於我來說是多麽困難。不單因為我的母語更少變化,還因為『地圖』變了。英語是最為龐雜的人類語言;它富於變化,充滿細微的差別和毫無道理可言的常用復合詞,讓它可以表達出其他任何語言都無法表達的意義。它幾乎把我逼瘋了……直到我學會用它來思考——這樣一來,在我自幼使用的那張『地圖』之上,世界的圖紙又多了一張。比過去的那張更好嗎?說不清,但這一張肯定更加詳細。

「不過,仍然有一些東西,你可以用阿拉伯語表達,用英語卻不行。」

朱巴爾點點頭,「所以我才堅持閱讀阿拉伯語原文。」

「對。但火星語卻比英語更加復雜,遠為復雜,它對宇宙的畫法於是大不相同。和它相比,英語和阿拉伯語幾乎算得上是同一門語言。英國人和阿拉伯人可以學會用對方的語言思考,但我不知道咱們是不是真的有可能用火星語思考。恐怕只有像邁克那樣才能做到那一步。當然,『洋涇浜』火星語我們是學得會的,我自己說的就是這一種。

「就拿『靈悟』來說吧,據我推測,它有一個字面上的意思,這個涵義可以一直追溯到火星人一族作為智能生物之初。知道這個字面意思,對我們理解整張『地圖』大有裨益。這個意思很簡單。『靈悟』就是『飲』。」

「什麽?」朱巴爾道,「邁克說到喝水之類事情時從沒用過『靈悟』。他——」

「先等等。」馬哈邁德對邁克說了幾句火星語。

邁克似乎略微有些吃驚,「『靈悟』就是飲呀。」

「不過,」馬哈邁德繼續說道,「如果我舉出一百多個別的英語詞匯,一百多個對我們而言完全不同、甚至彼此對立的概念,邁克也一樣會表示同意的。『靈悟』是所有這一切。它的意思是『恐懼』,是『愛』,是『恨』——按照火星人的『地圖』,你首先必須靈悟一個事物,然後才能正確地恨它;首先必須徹底理解它,直到它融合在你之內,你融合在它之內——之後你才能恨。通過恨你自己去恨它。但這意味著你同樣愛著它,珍惜它,除此之外,對它不含有任何別的情感。這以後,你就可以恨了。而且,(我認為)火星人的恨是一種最徹底的憎恨;和它相比,人類的所謂『恨』最多只能稱為『輕微的厭惡』。」

馬哈邁德皺起眉頭,「『靈悟』意味著『完全相同』。人類常說什麽『害人害己』,這是句陳詞濫調,卻帶著點火星味兒。火星人似乎單憑直覺就明白了我們吃盡苦頭才從現代物理學中學到的知識:觀察者與觀察對象之間會因觀察的過程產生互動。『靈悟』意味著完全透徹的理解,以至於觀察者變成了觀察對象的一部分——融合、混雜、結合,在群體的經驗中喪失自我。它幾乎代表了我們的宗教、哲學和科學的一切內容。但是,對我們而言,這一切什麽都說明不了,就像色彩對色盲患者一樣毫無意義。」馬哈邁德頓了頓,「朱巴爾,如果我把你大卸八塊,燉成一鍋菜,你和那一鍋裏的其他成分,管它是什麽,就實現了彼此的靈悟。當我把你吃掉時,我們還會一同靈悟,不會遺下任何未被靈悟的成分。而且,不管是誰吃誰都沒有區別。」

「對我來說有區別!」朱巴爾堅定地說。

「你不是火星人。」馬哈邁德對邁克說起了火星語。

邁克點點頭,「你說得對,我的兄弟馬哈邁德博士。我一直說的,你是上帝。」

馬哈邁德無助地聳聳肩,「你明白這事兒是多麽沒指望了吧?費了半天唾沫,只聽到一句褻瀆神明的話。我們不是火星人。我們辦不到。」

「你是上帝,」邁克愉快地說,「上帝靈悟。」

「咱們換個話題吧!朱巴爾,我能否利用你的兄弟之情多討幾口杜松子酒喝?」

「我去拿!」朵卡絲道。

這是一次家庭聚餐,氣氛很適意。朱巴爾原本就隨隨便便,不拘小節,新來者也都是一個類型——學富五車、聲譽斐然,不再需要拼命奮鬥。就連馬哈邁德博士也發現自己竟然覺得非常輕松自在。要知道,這些人並沒有和他分享那唯一真正的信仰,不肯臣服於仁愛、慈悲的真主的旨意。他同這類人在一起時向來很戒備。好在朱巴爾也閱讀先知的預言,這讓他非常滿意……另外,一旦有了機會好好瞅瞅,他很快便發現朱巴爾家的女人們比他想象的更加豐滿。皮膚黑黑的那個——他把這念頭攆出腦海;他可是人家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