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訪

室友和鄰居們拎著冰啤,站在街上,欣賞室女座方向數百條照亮夜空的光帶。不同於流星,光帶不會在一兩秒內熄滅,而是像風擋玻璃上的雨滴那樣,緩緩劃過蒼穹,燃燒的尾跡逐漸熄滅。

“你怎麽看?”我問旁邊的女孩。她黑頭發,棕皮膚,臉上閃著一層細細的汗珠。我覺得她是東南亞人,初夏的清風吹來她微弱的香水氣息:像花一樣,但不刺鼻。根據她總抱著的一摞書判斷,她可能是住在我樓下的法律系學生。他們中有很多人住在劍橋的這一隅。

“仿佛目睹世界末日。”她說,“你是每晚在我樓上跟著《大衛深夜秀》蹦蹦跳跳的家夥,對不對?我是勞拉。”

“只有那個時間能鍛煉。我叫馬特。”

我們一起喝著啤酒,觀看天空的焰火表演。

那天晚上來了四百五十三枚探測器。

探測器的大小相當於個子稍矮的人類,高一米五出頭,寬三十幾厘米。垂直的黑色圓柱體向下逐漸變細,在最底部形成一個鈍尖,形狀和亞光表面會讓人聯想到動畫片中的炸彈,接近地面,馬上爆炸。

官方所有的交流嘗試都宣告失敗。人們靠得太近,它們就會移開,但是跟野生動物一樣,一旦到了安全距離它們就會停下。通過向探測器照射光線、搖鈴、發射無線電波,甚至吹出柔和的空氣流來測量基本物理常數,都沒有得到有意義的結果。演奏音樂或展示美術也都沒有得到反應。同時,探測器的外殼能夠屏蔽一切遠程成像技術(超聲波、電磁波或者更奇特的射線)。靠近的話,你能聽見它們發出類似蜜蜂的嗡嗡聲,可聲音聽起來是隨機的,沒有規律。如果這是它們在發起交流的話,我們卻沒能理解。

從探測器的角度來說,它們不發出機械的聲音,沒有收集樣本,沒有拐走人類,不投放全息影像,也沒興趣見我們的國家領導們。它們伴著徒步的人群行走在人行道上,或者沿著公路在快車道高速移動。有時候,它們在同一個地方待上好幾個小時,一動不動;還有時候,它們飛速駛過海面,巨大的音爆在身後回蕩。

它們目的何在?這個問題爭論不休。探測器顯然對我們感興趣,因為它們都集中在人口中心,不過它們遠離戰區。是因為它們不堪一擊嗎?有誰對它們惡意施暴嗎?或者一切都是精心設計的騙局,讓我們以為它們對地球的軍事實力不感興趣,好暴露出我們的弱點?

有人爭辯說,按照進化規律,能夠開發出星際旅行技術的種族肯定是充滿敵意、危險無比的。反過來運用這條金科玉律,如果我們不想重蹈阿茲特克人和印加人的覆轍,那麽毀掉探測器,研究殘骸,發展技術,然後為迎接它們的報復性打擊做好準備,才是謹慎的選擇。可是探測器分布在世界各地,不可能秘密地獲得所有政府同意來同時對它們發動攻擊。假如只有美國動手,那些反美國家就會為探測器提供庇護,並希冀與外星人結成聯盟。

總統宣布最安全的策略是不去幹擾探測器,不做出有威脅的舉動,在不希望它們研究了解的地方鎖好門窗、拉好簾幕。

幾個月之後,跟拍的人們不再追逐探測器。探測器似乎一直飄在空中觀察,颶風、洪水、井噴、車禍、戰爭和對名人的報道都沒有停止。軍方和科學家繼續監視著它們,可是大多數人失去了興趣。

不過我還癡迷於那個問題:它們目的何在?我總是訪問與外星人接觸的網站,與跟我一樣的人集中分享各自見解,討論有關探測器的理論。我們描繪出它們在各大洲的動向,錄制它們的嗡嗡聲,分析其中有哪些泛音,嘗試從噪音中猜測含義。

在外星探測器周圍,每個人仍然都注意表現得更有禮貌,笑得更響亮,講話更生動,收拾垃圾,避免打架。真正思考一下,你就會覺得這很愚蠢,我們知道如何給外星人留下好印象嗎?

勞拉接受了洛杉磯一家大型律所的工作。世界上的大公司不僅在市場上你爭我奪,就連法庭和議會大廈也是它們的戰場。勞拉承認,自己的工作不是特別有意義的謀生方式,不過很多工作也都是如此,薪水還不錯的就更沒有多少了。

“我念法學院是因為曾經有一天,我想到自己站在最高法院,為絕望的人據理力爭。我想去做人權工作,可是堆積在你信用報告上的法學院貸款有辦法改變你的志向。”

她將在秋天離開,我不確定自己該怎麽做。我們兩人的感情進展順利,可是我們不怎麽談論未來。

那是一個炎熱的夏夜,我們光著身子,我的手輕輕撫過她的後背和乳房。因為沒有空調,所以沒關窗戶;紗窗也沒有,惡劣的房東不想費這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