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九間小屋(第4/34頁)

沒有人坐在下一間小屋裏面,但顯然那也是一間工作室,因為小屋中央的地板有一塊可讓人把腿伸進去坐下的凹口,還有一大塊表面被磨平的石頭,顯然是一張石桌。石桌左右兩邊,一根根長條狀棕櫚木堆成金字塔,比我在前一間小屋看到的還要細,其中一些已經被磨過,並且削尖了。我意識到,這是制造長矛的地方。(3)

我發現,我實在很佩服這個村莊,盡管它很簡陋。沒錯,他們的生活方式的確非常粗陋,卻有一種衣食無缺的舒適感,一切都井然有序,也能顧及、滿足生活中的各種需求,包括食物、居住與武器。而且就算生活被簡化成種種基本要素,也能維持一種安心的滿足感。世界上有哪些社會敢宣稱他們體認到了自己所需的一切,也準備好了各種必需品?這個村子有食物、水源與自衛工具,不但不缺乏,還有剩余。我認為這裏值得贊許的地方在於,他們不需要其他東西,也不會有任何欲求。

這就是為什麽最後一間,也就是第九間小屋,讓我感到有些困惑。跟其他小屋不同之處在於,它披著兩層鬥篷,不是一層,室內地板上也鋪了一層。地板上那層鬥篷上擺著一張棕櫚席子,但是它和先前那些睡覺用的席子不同,比較寬,像是給兩個人睡的。另一個不同之處在於:只有這間小屋有可稱作裝飾的東西。屋梁上綁著一個東西,像是歐帕伊伏艾克的龜殼,龜殼表面磨得非常漂亮,雖然小屋裏光線灰暗,但殼上一塊塊的平面卻亮晶晶的,簡直像寶石的切面。看了那麽多間只具實用性的小屋之後,這一間對我來講是個謎,我甚至從邊緣把地面的鬥篷掀開,想看看是否暗藏玄機,比如秘密地窖或是地下的儲存空間。但我沒有任何發現,只看到地面。我走出小屋離開後,仍感覺到它的存在,好像它唯一的功能是用來提醒我,我可能是錯的,這裏的簡單生活只是一種表象。

我把所有小屋都探勘了一遍之後,才意識到自己餓了,於是我再度被那堆火吸引,朝它走去。

或許我該暫時打住,解釋一下這個村莊看起來如此宜人的理由之一:盡管到處是野豬、長矛,我又是入侵者,但它是一個非常小的村莊。我只用八十步,就從村莊的一邊走到另一邊。除了壯碩的野豬外,其他東西看來都非常迷你,像是矮小的小屋與村民,就連那未曾熄滅的火堆也沒有高高的火焰。

我站在火堆邊,等著有人拿食物給我吃。大家都在四周幹活,有五名婦女正用石頭敲打一大塊奇形怪狀的不明動物的肉片,想讓它變軟;另外六名婦女則將堆成小山的瑪納瑪果分類,把瘀傷與沒有蟲的果子劈成圓形薄片,爬滿胡諾諾蟲的則被堆成另一堆。我剛剛看到在處理松球狀蔬菜的那三名婦女,此刻換了工作,她們面前擺著一堆香腸狀、粗短的鮮綠木頭。我看著她們用棕櫚木削成的刀片把木頭剖開,挑出跟我的大拇指一樣大、淡紫與水蜜桃色相間的大理石紋腎臟狀種子。她們三個斷斷續續地交談著,但都講不久,總是由其中一人開口,兩位同伴低聲嘀咕,表示贊同。所以在一陣陣談話之間,總像有一群黃蜂在她們頭頂嗡嗡鳴響。

火堆右邊有十九個男人,其中包括帶頭的村民,正在用堅固的鋸齒狀短葉打磨著長矛,把矛頭磨尖。我走過去看時,發現他們圍成的圓圈中央擺著兩個諾阿卡果殼剖半做成的碗,裏面裝著像果凍狀小布丁的東西,顏色則像稀釋過的牛奶。他們把矛頭磨尖後,再把兩指的指尖伸進碗裏,把那東西抹在矛杆上,如此重復數次。跟旁邊婦女不一樣的是,他們持續交談,喋喋不休,人聲嘈雜,那單調的聲音回響著,比較像在念經而非講話。

那個時刻,一個常有的念頭又浮現了:我真希望自己會說烏伊伏語。此時,我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艾絲蜜踩著重重的腳步走過來,說:“保羅想跟我們談一談。”(她說保羅,而非塔倫特——這再度讓我覺得她是故意嘲諷我。)於是我轉身跟在她身後,回到森林裏。離開時我往後看了看,但沒人目送我們離開。

“今天早上過得還有趣嗎?”塔倫特看到我們後,問道。我看得出他累了。夢遊者則不知道在哪裏。

他的話帶有嘲諷意味嗎?我不知道。“有趣。”我說,“我看到一件怪事。”接著,我興沖沖地跟他說村民把手指伸進那碗奇怪的白色果凍裏,希望能促成他的新發現。

“哦,那個啊。”塔倫特用指尖揉一揉前額,說,“那可能是動物脂肪。烏伊伏人把動物脂肪煉成油,擦亮長矛。”他嘆了一口氣,“原來這座島上的人也會那樣做,的確挺有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