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2/8頁)

“鬥到午後,兩人各走沉穩凝重的路子,出手越來越慢。胡伯伯忽道:‘苗兄,你這招閉門鐵扇刀,還是使得太快了些,勁力不長。’我爹爹道:‘多承指教,我只道已經夠慢了。’兩人全神拚鬥,但對方招數若有不到之處,卻相互開誠指點,毫不藏私。翻翻滾滾,又戰數百回合,兩人招數漸臻圓熟。

“我爹爹見他的苗家劍法越使越精,暗暗驚心,尋思:‘他學劍的本事比我學刀的本事好,時間一長,我少年時所練的刀法根基就要不管用,須得立時變招,否則必敗無疑。’當下使一招‘沙鷗掠波’,本來是先砍下手刀,再砍上手刀,但我爹爹故意變招,先砍上手刀,再砍下手刀。

“胡伯伯一怔,剛說得聲:‘不對!’我爹爹叫道:‘看刀!’單刀陡然翻起,第二刀下手刀竟又變為上手刀。這是他自創的刀法,雖是脫胎於胡家刀法,但新奇變幻,令人難測。倘若跟他對戰的是另一個高手,多半能避過這招,偏偏胡伯伯熟知胡家刀法,萬料不到我爹爹臨時變招,新創一式,一個措手不及,我爹爹的刀鋒已在他左臂上劃了一道口子。

“旁觀眾人,一齊驚呼,胡伯伯驀地飛出一腿,我爹爹一交摔出,跌在地下,再也爬不起來,原來已被踢中了腰間的‘京門穴’。

“範幫主、田相公和其他的漢子一齊搶上。胡伯伯拋去手中長劍,雙手忽伸忽縮,抓住眾人一一擲了出去,隨即扶起我爹爹,解開他的穴道,笑道:‘苗兄,你自創新招,果然厲害。只是我這胡家刀法,每一招都含有後著,你連砍兩招上手刀,腰間不免露出空隙。’

“我爹爹默然不語,腰間陣陣抽痛,話也說不出口。胡伯伯又道:‘若非你手下容情,我這條左膀已讓你卸了下來。今日咱們只算打成平手,你回去好好安睡,明日再比如何?’我爹爹忍痛道:‘胡兄,我出刀時固然略有容讓,但即令砍下你的左臂,你這一腿仍能致我死命。瞧你這般為人,決不能暗害我爹爹。你倒親口說一句,到底我爹爹是怎樣死的?’胡伯伯臉上露出驚詫之色,道:‘我不是跟你說得明明白白了麽?你不相信,定要動武。我只好舍命陪君子。’

“我爹爹大是詫異,問道:‘你跟我說了?幾時說的?’胡伯伯轉過頭來,指著旁邊一人道:‘你……你……’只說得兩個‘你’字,忽然雙膝一軟,跪倒在地。我爹爹大驚,忙伸手扶起,只見他臉色大變,叫道:‘好、好、你……’頭一垂,竟自死了。

“我爹爹驚異萬分,心想他身子壯健,手臂上輕輕劃破一道口子,如何能夠致命?抱著他身子,連叫:‘胡兄,胡兄。’但見他臉頰漸漸轉成紫色,竟是中了劇毒之象,忙撕開他的衣袖,但見一條手臂已腫得粗了一倍,傷口中流出的都是黑血。

“胡伯母又驚又悲,拋下手中孩子,拿起那柄單刀細看。那時我爹爹也知是刀口上喂了劇毒的藥物。胡伯母見我爹爹沉吟不語,說道:‘苗大俠,這柄刀是向你朋友借的。咱家大哥固然不知刀上有毒,諒你也不知情,否則這等下流兵刃,你兩人怎能用它?這是命該如此,怪不得誰。我本答應咱家大哥,要親手把孩子養大,但這五日之中,親見苗大俠肝膽照人,義重如山,你既答允照顧孩子,我就偷一下懶,不挨這二十年的苦楚了。’說著橫刀在頸中一割,立時死去。

“我親聽爹爹述說,胡伯伯逝世的情形是這樣。但寶樹大師說的竟是大不相同。雖然事隔二十余年,或有記不周全之處,但想來不該參差太多,卻不知是什麽緣故?”

寶樹搖頭嘆息,說道:“令尊當時身在局中,全神酣鬥,只怕未及旁觀者看得清楚,也是有的。”苗若蘭“嗯”了一聲,低頭不語。

忽然旁邊一個嘶啞聲音道:“兩位說的經過不同,只因為有一個人是在故意說謊。”

眾人聽得這聲音突如其來,一齊轉過頭去,見說這話的原來是那臉有刀疤的仆人。

寶樹和苗若蘭都是外客,雖聽他說話無禮,卻也不便發作。曹雲奇最是魯莽,搶先問道:“是誰說謊了?”那仆人道:“小人是低三下四之人,如何敢說?”苗若蘭道:“若是我說得不對,你不妨明言。”她意態閑逸,似乎漫不在意。

那仆人道:“適才大師與姑娘所說之事,小人當時也曾親見,各位若是不嫌聒噪,小人也來說說。”

寶樹喝道:“你當時也曾親見?你是誰?”那仆人道:“小人認得大師,大師卻認不得小人。”寶樹鐵青了臉,厲聲道:“你是誰?”

那仆人不答,卻向苗若蘭道:“姑娘,只怕小人要說的話,難以講得周全。”苗若蘭道:“為什麽?”那仆人道:“只消說得一半,小人的性命就不在了。”苗若蘭向寶樹道:“大師,此刻在這峰上,一切由你作主。你是武林前輩,德高望重,只要你老人家一句話,無人敢傷他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