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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樹冷笑道:“苗姑娘,你是激我來著?”那仆人搶著道:“小人自己的死活,倒也沒放在心上,就只怕我所知道的事沒法說完。”

苗若蘭微一沉吟,指著那副木板對聯的下聯,道:“勞駕你除下來。”那仆人不明她用意,但依言將木聯除下,放在她面前。苗若蘭道:“你瞧清楚了,這上面寫著我爹爹的名字。你將這木聯抱在手裏,盡管放膽而言。若是有人傷你一根毛發,那就是有意跟我爹爹過不去。”眾人相互望了一眼,心想以金面佛作護符,還有誰敢傷他?

那仆人臉露喜色,微微一笑,只是這一笑牽動臉上傷疤,更是顯得詭異,當下果真將木聯牢牢抱住。

寶樹坐回椅中,凝目瞪視,回思二十七年前之事,始終想不起此人是誰。

苗若蘭道:“你坐下了好說話。”那仆人道:“小人站著說的好。請問姑娘,胡一刀大爺遺下的那個孩子,後來怎樣了?”

苗若蘭輕輕嘆息,道:“我爹爹見胡伯伯、胡伯母都死了,心中十分難過,望著兩人屍身,呆了半天,跪下拜了八拜,說道:‘胡兄、大嫂,你夫婦盡管放心,我必好好撫養令郎。’拜罷起身,回頭去抱孩子,不料竟抱了個空。我爹爹大驚,急忙詢問,可是大家都瞧著胡伯伯夫婦之死,誰也沒留心孩子。我爹爹忙叫大家趕快追尋。他忍住腰間疼痛,親自在客店前後查問,忽聽得屋後有孩子啼哭,聲音洪亮。我爹爹大喜,急奔過去,哪知他腰間中了胡伯伯這一腿,傷勢不輕,猛一用力,竟摔在地下爬不起來。

“待得旁人扶他起身,趕到屋後,只見地下一灘鮮血,還有孩子的一頂小帽,孩子卻已不知去向。

“客店後面是一條河,水流很急。眼見血漬一直流到河邊,顯是孩子被人一刀殺死,屍身投入河裏,登時被水沖走了。我爹爹又驚又怒,召集了一幹人細細盤問,始終查不到兇手是誰。

“這件事他無日不耿耿於懷,立誓要找到那殺害孩子之人。那一年我見他磨劍,他說須得再殺一人,就是要殺那個兇手了。我對爹爹說,或許孩子給人救去,活了下來,也未可知。我爹爹雖說但願如此,然而心中卻絕難相信。唉,這可憐的孩子,我真盼他是好好的活著。有一次爹爹對我說:‘孩兒,我愛你勝於自己的性命。但若老天許我用你去掉換胡伯伯的孩子,我寧可你死了,胡伯伯的孩子卻活著。’”

那仆人眼圈一紅,聲音哽咽,道:“姑娘,胡一刀大爺、胡夫人地下有靈,一定感激你父女高義。”

於管家本來以為他是苗若蘭帶來的男仆,但瞧他神情,聽他言語,卻越來越覺不似,正想出言相詢,卻聽他說起故事來,見眾人靜坐傾聽,也不便打斷他的話頭。

只聽他說道:“二十七年之前,我是滄州那小鎮上客店中灶下燒火的小廝。那年冬天,我家中遭逢大禍。我爹爹三年前欠了當地趙財主五兩銀子,利上加利,一年翻一番,過得三年,已算成四十兩。趙財主把我爹爹抓去,逼迫立下文書,要把我媽賣給他做小老婆。

“我爹自然說什麽也不肯,當下給財主的狗腿子拷打得死去活來。我爹回得家來,跟媽商量,這四十兩銀子再過一年,就變成了八十兩,這筆債咱們是一輩子還不起的了。我爹媽就想圖個自盡,死了算啦,卻又舍不得我。三個人只是抱著痛哭。我白天在客店裏燒火,晚上回家守著爹媽,心中擔驚受怕,生怕他倆尋了短見,丟下我一人孤零零的在這世上。

“一晚店中來了好多受傷的客人,灶下事忙,店主不讓我回家。第二日胡一刀大爺來了,他夫人生了位少爺,要燒水燒湯,店主更是不許我回家去。我牽記爹媽,毛手毛腳的撞爛了幾只碗,又給店主打了幾巴掌。我一個人躲在灶邊偷偷的哭。胡大爺走過廚房,聽見我哭聲,就進來問我什麽事。我見他生得兇惡,不敢說話。他越是問,我越是哭得厲害。後來他和和氣氣的好言好語,我才把家裏的事跟他說了。

“胡大爺很生氣,說道:‘這姓趙的如此橫行霸道,本該去一刀殺了,只是我有事在身,沒功夫跟他算帳。我給你一百兩銀子,你去拿給你爹,讓他還債,余下的錢好好過日子,可千萬別再借財主的債了。’我只道他說笑話哄我,哪知他當真拿了五只大元寶給我。我哪裏敢拿?胡大爺道:‘我今日生了兒子,我甚是疼他憐他,將心比心,你爹媽疼你也是這般。你快回家去。我跟店主說,是我叫你回家的,他不敢難為你。’

“我仍是呆呆望著他,心裏撲通撲通直跳,不知如何是好。胡大爺拿了一塊包袱,把五只大元寶包了,替我縛在背上,再在我屁股上輕輕踢了一腳,笑道:‘傻小子,還不給我快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