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改換太子,根除隱患(第4/12頁)

但見李治不緊不慢從懷中掏出一份奏章,隨手交與侍臣。大宦官範雲仙畢恭畢敬雙手接過,高聲宣讀:“妾聞,國有諍臣,天子之幸。陛下前欲以妾為宸妃,韓瑗、來濟面折庭爭,此事極難也,豈非深情為國?乞加褒賞。”媚娘說韓瑗、來濟當初反對立她為宸妃,面折庭爭乃是出於忠心,希望皇帝給予嘉獎。

話雖如此,韓瑗、來濟還是受驚非小,聽到自己名字便雙雙出班跪倒:“臣有罪,臣有罪……”也難怪他們害怕,這般通情達理簡直不像那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武媚娘。皇後這麽做究竟是好意還是歹意?當初他們力阻人家當宸妃,現在人家直接當皇後了,這不是正話反說故意羞辱嗎?皇帝公然拿到朝堂上宣讀,難道要秋後算賬?

李治眼見二人窘態,微微一笑,好言勸慰道:“二公何罪之有?快快請起。”

二人心內惶遽,兀自跪地不起。來濟戰戰兢兢道:“臣不識大體,有違道理,前番上書阻礙中宮,至今猶感惴惴,慚愧慚愧……”

韓瑗更是將牙笏置於地,倉皇叩首:“臣愚鈍昏悖,疏少才幹。上有負君恩,下失德百姓,已無顏觍(tiǎn)居宰輔。懇請陛下垂憐,準臣致仕,從此退歸林下,歌詠聖德。”倘若皇帝、皇後有意清算,不如早些辭官,與其讓人趕走不如主動請辭還好看點兒,再說現在不走,將來誰知是何下場?

更難受的是坐在朝班中的尚書左仆射於志寧。他固然不曾似韓瑗、來濟一般公然反對廢王立武,卻始終保持沉默不表態。這不表態至少也是不贊成啊!見二人這副窘相,他心裏也很不踏實,想要跪下一並請罪,可武皇後又沒點他的名,冒冒失失撞出來豈非自投羅網?思來想去不知所措,急得汗流浹背,雪白的胡須不住顫抖。

“二公何必多心?”李治一陣莞爾,索性把話挑明,“皇後此舉出於好意,朕深以為然。無心為惡,雖惡不罰;忠而犯上,其心可宥。你們是不是把朕和皇後的心胸看得太窄了?”

“不敢!”韓瑗、來濟趕緊否認。

“那便最好。國家正值用人之際,豈可輕易言退?朕宣布,晉升來濟為中書令、韓瑗為侍中,希望你們竭誠任事,盡心盡力輔佐朕,拱衛社稷,再立新功。”韓瑗與來濟原本是同中書門下三品,李治此舉等於正式任命他們為兩省長官。

皇帝做到這個地步,二人不便再堅持辭官,千恩萬謝退歸朝班,於志寧也松了口氣。劉仁軌冷眼旁觀,心中雪亮——皇帝、皇後什麽關系,還用寫奏疏?分明又是做戲。韓瑗雖是長孫無忌姻親,卻並非跋扈之人,處事也還算公允;來濟本是東宮舊屬,還可再給他一次改過的機會。退一萬步講,即便皇上真想清算也不能現在動手。已經逼退國舅、貶謫褚遂良,外間閑言碎語夠多了,難道叫百姓說皇上重色輕臣,為了讓通奸的庶母當皇後,把所有宰相都罷免了?演這出戲也是為了顧全大局啊!不過嫌隙已成,韓瑗、來濟乃至於志寧恐怕一時間都不敢大膽做事,李又是不愛管事的。屈指一算病了的、貶了的、怕了的、不管事的,這麽個殘缺不堪的宰相班子怎挑得起重任?現在正是權力更叠之時,單靠一個李義府絕對應付不過來,要想穩住局面必須添人。

故衣誰當補,新衣誰當綻?劉仁軌的目光漸漸掃向滿臉笑靨的許敬宗——先迎合改立皇後,後迎合改換太子,八成就是這老兒!

果不其然,他剛想至此,禦座之上的李治就開了口:“朕踐祚以來國事紛亂,前有房遺愛案,後有立後之爭,如今褚遂良外貶、崔敦禮臥病,雖還有幾位愛卿主事,中書門下仍是乏人,需再添宰執……”但接下來的話劉仁軌萬萬沒想到,“昨夜朕推枕無眠,苦苦斟酌宰相人選。戶部侍郎杜正倫素有才名,先帝時曾參與政務,可即擢為黃門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

群臣面面相覷,連杜正倫本人都呆呆愣在那裏,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許敬宗更是一驚,頓了片刻才慢慢恢復笑容,但那笑意明顯難掩失望之情。劉仁軌一開始也很詫異,可潛心思索漸漸明白了李治的用意,心下贊嘆——高明!

杜正倫不僅未參與反對長孫無忌,甚至永徽以來都一直輾轉外任。不過此人絕非泛泛之輩,出身於詩書世家。隋朝開創科舉之制,諸科之中以秀才最難,要有地方官推薦,還需筆試策論;若考試不合格,不但應考者無緣仕途,推薦人也要受罰。所以地方官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態度,盡量不推薦,終隋一代秀才也只有十余人。可就在這出類拔萃的十余人中,杜正倫和他兄長杜正玄、杜正藏竟占據三席。昔日他大哥杜正玄來長安應考,宰相楊素自負才情存心刁難,臨時更改考題,不試策論改作詩賦,命其在半日內效仿先賢寫出《上林賦》《聖主得賢臣頌》《燕然山銘》《劍閣銘》《白鸚鵡賦》五篇文章。杜正玄安之若素,竟然文不加點一揮而就,看得楊素汗流浹背,由衷贊嘆:“此真秀才,吾不及也!”於是順利登科,此後幾年兩個弟弟也相繼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