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面如田字非吾相 第一節(第2/6頁)

“通判大名府?!”唐康下意識地反問了一句,卻沒聽到唐福回什麽。他升官了,他清楚地知道這一點,但他卻並沒有高興與興奮,反而感到一陣的混亂。幹著同樣一件事情,有人升官,有人重用,有人降職、編管、前途黯淡……荒唐的是,自己這個始作俑者,理應負最大責任的人,居然升官了。田烈武與李渾一腔熱血來協助自己,結果卻落到這般境地!

這些是唐康以前絕不會想的。

但是一旦想來,竟覺得如此荒唐。

這就是政治麽?

這就是權力的力量麽?

從一開始,他就有了心理準備,會被罷官,削職,會被編管……他設想過各種各樣的結果,惟一沒有想到的,就是升官。

皇帝與政事堂有他們自己的理由——唐康在戎州立下極大的功績,原本是預備升官大用的,總不能因為渭南一案,便將他在戎州的功績一筆抹殺吧?欲加之功,何患無辭?!要迎合皇帝的心意,也不是一件難事。於是,唐康在戎州的功績被略略誇大一些,戎州之績要升兩階,渭南一案要降一階,還是升官!

也是機緣湊巧,剛好兩個持議最堅的給事中任期將滿,為了防止又節外生枝,出現封駁。皇帝幹脆事先就動用自己的人事權,順水推舟將這二人給外放了。

在趙頊看來,門下後省只是自己用來制衡兩府的工具,若是礙手礙腳,妨礙到自己,那麽通過人事變動來減輕阻力,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在熙寧初年,為了推行新法,他甚至幾乎不惜將台諫驅逐一空。

但這些內幕,唐康此時自然是不可能知道的。

他緩緩闔上雙眼,閉目冥思著。唐康並不是一個天真的人,也不是一個虛偽的人。他不會假模假樣的上表,請求自己與田、李同罪。他不需要通過這樣在他看來是“虛偽”的方法,讓自己內心平靜。

“我會補償他們的。”唐康想道。

這是權力的藝術。唐康再一次親身體驗到了這玩意。若要想有所作為,你便不能抗拒它。得讓它成為你的工具。

松漠莊是石越新買的一座莊園。之所以取這個名字,是因為莊園中,到處都是上百年的松樹;而石越又在這裏,養了幾十匹上好的河套馬。白水潭的技藝大賽逐漸地固定了下來,形成了一項傳統,在每年秋闈之後舉行——士子們考完之後,正好需要放松與發泄,於是,白水潭的技藝大賽,遂成為汴京舉城狂歡的節日。賽馬便是從技藝大賽中流傳開來的,並且逐步成為汴京市民最喜愛的競技節目之一。汴京的達官貴人與普通市民,都等不及三年一次才有的盛會,每年秋收過後,冬至之前的某日——由開封府議定日期,在汴京城北,會舉行一場持續時間近十日的賽馬大會。上到王公貴族,下到市井小民,只要家裏有馬,便可以報名參加,贏取最高三千貫的大獎——這筆獎金,在熙寧十七年,可以在汴京城買五到七座大宅子。在這十天裏,關撲是合法的行為。任何人都可以投注,賭賽馬的輸贏——莊家便是開封府。開封府將這筆收益,全部用於施藥局、慈幼局、養濟院(收養鰥寡孤獨的窮人、乞丐的場所)、漏澤園(免費安葬被遺棄的屍體、枯骨的機構)等福利機構。

汴京市民無論貴賤,都是如此地癡迷於這項活動。有一年雍王趙顥甚至想要親自上場比賽,只是被開封府官員認為可能會使比賽喪失公正性,才不得不悻悻而歸。而在宮禁中的皇帝,也曾經想派宮裏馬術最精湛的宮娥來參賽,也是因為同樣的原因被勸阻,皇帝為此還大發脾氣。

一向淡泊的石越也不能免俗。松漠園養的河套馬,便是為了參加賽馬大會而準備的。回京後那兩年,他因為避嫌而刻意不敢太出風頭,但心裏卻記掛好久了。熙寧十六年冬,石越到底忍耐不住了,派人去找慕容謙,一口氣買了二十多匹河套馬,又專門購置了這座莊園,其目的就是要在賽馬大會上一鳴驚人。

只不過石越在這方面,未免信息過於閉塞了。

僅僅是雍王府,因為趙顥向來愛馬,王府養的好馬,便有八十匹,其中有名有號的名駒,也比石越全部的河套馬要多。而曾經在去年奪魁的郭逵家,馬雖然不多,但每一匹馬都是名貴非凡。熙寧十五年,更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布衣百姓拿走了三千貫的獎金。

賽馬大會上藏龍臥虎,不論是王公貴族,還是市井小民,都不可輕視。象雍王府年年都是大熱門,歲歲都進決賽,但自賽馬大會來,卻從來沒拿一次第一。

不過在這方面,人類是很難用理智來衡量的。

這些事情,唐康早就從書信中知道了,但他還是第一次親眼見著松漠莊。這裏離汴京城已經很遠,出了南薰門,馬車在槐蔭森森的官道上疾馳了半個時辰,又向東拐過一條小道,跑了一個時辰,便可見一片一眼望不到邊際的松樹林,樹林當中,分出兩條道來,一條用碎石鋪成;另一條卻是黃土路——顯是供車馬通行的。唐康的馬車便從這條路上駛入樹林,又跑了將近一刻鐘,方見著松漠莊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