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面如田字非吾相 第二節(第3/6頁)

十一娘在宮裏的地位是如此牢固,絕不是沒有原因的。而對於性格溫良得幾乎有點懦弱,又缺少主見的朱妃來說,清河在她心裏的地位顯然還要更加重要。

見清河由內侍引著走進殿中,朱妃仿佛見著救星一般,眼睛立時便亮了。

向皇後待清河行過禮,笑著讓她坐了,方欲說幾句閑話,朱妃卻已沉不住氣,走到清河跟前,拉著她的手笑道:“十一娘,姑嫂之間,本來便是一家人,聖人和我,可從未把你當過外人。這是要緊的時候,你也不能說見外的話來搪塞我了事。”

清河是何等冰雪聰明的人,她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清河心裏已是叫了一聲苦。口裏卻笑道:“娘娘說哪裏話來。民間有俗話說,長兄如父,長嫂如母。這些年來,更全虧了聖人與娘娘關照有加……”

朱妃不待清河說完,已是柔聲道:“十一娘,這些便不要多說。你雖不是公主,但聖人與我,實是視你比公主還要金貴些的。你知道,我在這九重之內,活了快二十年,外頭的事,你是自家人,也不怕你笑話,實是沒什麽見識可言。這件事,你須得給我拿個主意。”

向皇後聽她這麽沒頭沒腦地只顧逼清河出主意,清河卻一臉惘然地望著自己,亦忍不住笑道:“她這是關心則亂,大約是急糊塗了。便是給六哥找老師的事,外頭都說桑充國、程頤。我們在宮裏頭,也不知道究竟怎樣,便想要十一娘你給個主意。”

向皇後明明問過清河許多久,這時說出來,卻是仿佛頭一次問她一般,清河自然聽得明白,這是向皇後給自己在朱妃面前留著地步。她擡頭看向皇後,卻見向皇後溫柔體諒地望著自己,又看看朱妃,眼神裏卻盡是期盼的神色。

她垂下頭,抿著嘴,只覺得為難。早知如此,還不如早點和向皇後說了好。清河在心裏後悔著,向皇後還是個嘴巴嚴實的人,但朱妃卻是少了點心機,又不怎麽管得住宮裏的人,說給她知道,難免不會傳到太後與皇帝耳中——她心裏一萬個不願意攙雜進去,皇太後的心意沒人知道,可皇帝心裏藏著別扭,清河又豈能不知?

但是,這時候若還不肯說話,只怕不僅連朱妃,只怕連著向皇後也要得罪了。在她們看來,這是多大的臉面啊?而且,將來六哥即位,這事又要怎麽算?

清河想來想去,知道怎麽也逃不過去,又不敢想太久,咬咬牙,把心一橫,也不顧忌什麽了,口裏卻笑道:“我一個婦人,能有什麽見識,只怕誤了聖人和娘娘的大事。”

“你只管說,說說有什麽打緊的?”朱妃忙道。

清河又移目向皇後,見向皇後微微頷首,方又說道:“那雲蘿便鬥膽。以雲蘿之見,桑、程二人,還是極好的。”

“哦?”

“依雲蘿之見,用這二人,有幾樣好處。第一樣,兩人都是白水潭學院的教授,教書大概不外行。六哥出閣讀書,還是要有經驗有學問的師傅為好。第二樣,我常聽人說,這二人實是天下清議的領袖,大概人品是不錯的,不至於誤托奸人,讓些小人教壞了六哥。兼之桑充國又管著《汴京新聞》——六哥天資聰穎,孝廉有德,但畢竟年紀尚幼,這些好處,還未為天下軍民所熟知,免不了還有小人要說些挑撥的話,若得這二人為師,師徒日日相處,想來二人亦當不憚揚君之德……”

向皇後與朱妃從未想到過這一點,這時想起不久前發生的事,雍王話語中,便似是暗示著六哥“失德”,二人不由連連點頭。

清河又道:“第三樣好處……”

向皇後與朱妃更凝神聽著,卻見清河半晌不肯出聲。向皇後奇道:“第三樣好處是什麽?十一娘怎不說了?”

便見清河騰地跪了下來,低聲道:“這個,雲蘿實在不敢說。”

“這裏並無外人,我們姑嫂說說閑話,又不是幹政,有甚不敢說的?”向皇後輕描淡寫地說道。

但這怎麽會不是幹政?!只是清河這會實已無退路,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說道:“聖人知道雲蘿這番心意便好,否則雲蘿這般胡言,真要死無葬身之所。第三樣好處,是桑充國既是前頭王相公的女婿,又是石學士的大舅子,聽說他與程頤又是司馬相公諸君子所看重,朝廷台諫,半數皆是二人之門生,故此這才許多官員為之延譽。這二人為六哥之師傅,雖則六哥名份早定,亦無人敢生覬覦之心,但這總也是個好處——朝廷公卿自然不會惟此二人馬首是瞻,但至少總不至於因為師傅之故,而橫生枝節……”

清河這番話,朱妃聽得似懂非懂,向皇後卻是在心裏頻頻點頭贊許。二人與朝中新、舊、石三種勢力都頗有淵源,但若以為二人為資善堂直講,這三黨便會齊聚六哥旗下,六哥地位從此鞏固,那是自然是極天真的想法。但是,正如清河所說,至少這二人為太子師,三黨都不會覺得過於難以接受。倘使一個這於明顯偏向舊黨的人做太子師,那麽新黨對六哥繼位,自然會有點想法;反之亦然。這二人便可以避免這等壞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