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江上潮來浪薄天 第四節

但蔡京卻是個知情識趣的人,他仿佛全然不知道趙傭、趙俟的身份,只抱拳笑道:“不料與長卿、楊兄在此巧遇,真是有緣。”

“巧遇,巧遇。”桑充國尷尬地笑著,見蔡京並沒有揭穿他的意思,不由放下心來,一面問道:“元長怎麽會在這裏?”楊士芳卻只是退到一邊,並不搭理蔡京。

蔡京也不以為意,笑道:“聽說西湖學院將被中香爐改造了,和他們新研制出來的旱羅盤裝成一起,造出了新式羅盤,我特意過去看看。”

趙傭與趙俟不知道羅盤是什麽東西,但聽到“被中香爐”,卻是極熟悉的。那是一個圓形多孔的銅殼,裏面放著香爐,放到被褥中,無論你怎麽滾動,香爐永遠都是常平狀態,半點爐灰都不會灑出來。在禁中大內,這是趙傭兄弟平常最喜歡琢磨的玩具。兩兄弟曾經想盡辦法想把爐灰弄出來……這時候聽蔡京提起,便都以為是什麽有趣玩意,二人早已高聲叫道:“桑先生,我們也要去看。”

桑充國心裏也極想去看看,但想到要和蔡京呆在一起,又覺得到底不怎麽穩當,心中不覺猶疑,卻聽蔡京又笑道:“兩位小舍人真是天姿聰穎。長卿若是無事,何不一道去看看?好過呆在這裏。”

桑充國當然聽出了他話中提醒之意。這時見蔡京似無惡意,當下又看一眼楊士芳,卻見楊士芳無可無不可地站在一旁,低頭想了一下,終於還是點頭答應:“那就有勞元長帶路了。”

蔡京心中早已喜不自勝,卻不肯表露出來,一面領著桑充國等人往一家相熟的商行走去,一面笑著介紹沿途的風物和各國的人情。從學問淵博上來說,蔡京自是遠不如桑充國的,但在熙寧番坊,蔡京卻是遠比桑充國熟悉,他說話也比桑充國風趣,並不見得如何拍馬屁,卻總能講些各國的故事,逗得趙傭與趙俟一路哈哈大笑。桑充國以前與蔡京相交不深,總覺得他這人過於圓滑,但經過這一路交談,卻發現蔡京善解人意,為人頗和藹可親,心裏的顧忌,早已不知不覺地拋到了九霄雲外。只有楊士芳,始終是不苟言笑,無論蔡京講多麽好笑的笑話,他的表情始終淡然不變,只有當眼神投向趙傭與趙俟時,才多了幾分溫和之色。

眾人很快便到了蔡京說的商行。蔡京主仆對於熙寧番坊的一眾奇珍異器,可以說是了若指掌。那西湖學院研制出來的新式羅盤,說起來其實也非常簡單——自從發明旱羅盤後,不僅宋軍廣泛配置,來往於宋朝的海船,無論是哪個國家的,都開始大量采用旱羅盤引導航行,但是羅盤在海上卻有很多不方便之處,比如至今仍然讓西湖學院頭痛的磁偏角校正問題;又比如在船在海上行走,難免會有擺動顛簸——這樣就會讓羅盤的磁針過份傾斜,無法轉動……西湖學院就是從被中香爐得到靈感,用兩個直徑不同的銅圈,使小圈正好內切於大圈,再用樞軸將兩個圈聯結起來,然後用樞軸將之固定在支架上,將旱羅盤掛在內圈中,於是,無論船體怎麽樣擺動,旱羅盤始終能保持在水平狀態。

趙傭對這個常平架充滿興趣,不停地撥弄著銅圈玩耍;趙俟卻對一幅海圖產生了興趣,不斷地問這問那,蔡京知道桑充國也不會看海圖上的針路,於航海知識也所知甚少,便主動替桑充國解了這個圍,向趙俟說著出海航行的種種故事。

如此不知不覺間,竟已到了日入時分,眼見天色將晚,楊士芳這才催促著桑充國,將戀戀不舍的趙傭、趙俟帶回宮去。蔡京陪著桑充國一行到熙寧蕃坊外的一家酒樓前,那邊早有穿便服的侍衛套好馬車等候。桑充國卻並不同行,只目送著趙傭、趙俟上了馬車離去,轉身對蔡京笑道:“我約了呂與叔幾人晚上喝酒,未知元長能賞光否?”

蔡京聽說是呂大臨,亦不推遲,因笑道:“正要叨擾。”

桑充國見他答應了,卻並不坐馬車,只叫人牽來兩匹騾子,與蔡京各自乘了代步,二人邊走邊談,一行人反往固子門方向去了。

待桑充國與蔡京到城西北的固子門附近時,汴京城已是萬家燈火。桑充國領著蔡京在金水河旁邊的一家不起眼的小酒家外下了騾子,蔡京遠遠便聽到從店中傳來大聲的喧囂聲。那店中諸人的聲音都不陌生,除了呂大臨,赫然竟有楊時、邵伯溫、賀鑄的聲音,蔡京在外面又留神聽了一會,竟然連王谷、段子介也在裏間。一時間蔡京不由得有幾分猶疑,他知道王谷一直在暗中搜集舒亶、呂惠卿的罪狀,對自己也一直寄予厚望,但蔡京卻因為不敢輕舉妄動,一直只是敷衍著王谷,這已經讓王谷開始心生不滿,只是沒有表露出來。此時見面,不免尷尬。而且正是準備幹大事的當兒,私自與台諫官員交往宴會,萬一不小心流傳出去,畢竟也是授人以柄的事。然而他人已經到了這裏,此時若是抽身離去,不僅讓桑充國臉上不好看,而且也難免得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