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江上潮來浪薄天 第四節(第2/5頁)

正猶豫間,忽聽到店內楊時醉熏熏地高聲說道:“……桑山長這般做,我還是以為有欠謹慎……”

蔡京在外面聽到這話,猛然一驚,轉臉去看桑充國,卻見桑充國本來已準備進去,這一時候卻是尷尬得緊,一只腳邁出,卻是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蔡京心裏也極是納悶,他素知楊時、呂大臨都是程頤的弟子,在白水潭雖然不是桑充國的嫡系,卻到底有師生的名份,而且程門弟子,一向守禮嚴謹,從來連話都不亂說半句的。楊時喝醉,已經是難得一見了,竟然還借著酒興臧否自己的師長……這可真不知道平日裏積累了多少不滿,才能有這樣的場面。正奇怪著,又聽有人冷冷地駁斥道:“楊中立又有什麽高見?”聽聲音卻是賀鑄的。

“賀鬼頭你不知道玩物喪志麽?兩位殿下正當沖齡,正是習性養成之時,約束著他們收心養性,受聖人之教,尚且來不及,何況還是這般……此斷非教導賢君親賢臣遠小人之道……”

“是麽?”賀鑄絲毫沒有掩飾這兩個字中的譏諷之意,“世用兄,那天你怎麽說來著?”

他話音一落,店內就傳來一陣急促的咳嗽聲,又聽王谷吱吱唔唔地說著:“這……這……”

蔡京本想提醒一下店中諸人,但這時卻被賀鑄、王谷勾起了好奇心。他悄悄瞥了一眼桑充國,卻見桑充國也豎起了耳朵,顯然也想知道王谷說過什麽。因忍不住沒有吭聲。卻聽王谷始終是吱吱唔唔不願意接話,反想著岔開話題。

但賀鬼頭卻不肯賣這個賬,冷笑道:“世用兄不敢說,那便我來說。世用兄可要聽真了,看我可曾添油加醋。”

便聽王谷幹笑了兩聲,只聽賀鑄高聲道:“據說東宮曾經得了一只獵犬,很是喜愛,每日都要帶著玩耍。某日去資善堂,卻被程先生瞧見了。當日程先生便抓住東宮,從楚文王良犬、利箭、美姬三寵說起,說楚文王如果耽於享樂,不理朝政,幾乎成為昏君,他師傅保申又如何進諫,以先王之名鞭笞楚文王。楚文王如何醒悟,殺良犬、斷利箭、逐美人,終成一代明主……這般聲色俱厲,整整訓了一個上午,直到東宮被迫叫龐天壽殺了那條獵犬,方才罷休——中立兄,這事可是有的?”

賀鑄說到這裏,蔡京已經是皺起了眉毛,頗覺程頤有點小題大做。卻聽呂大臨已先笑道:“程先生不過糾君以正道,所謂防微杜漸,而東宮年紀雖幼,卻頗有納諫之資,這本是美談……”

“嘿嘿!美談?!”賀鑄肆無忌憚的笑聲中帶著明顯的不屑,“東宮雖然天資聰穎,但是到底還只是個小孩——嘿嘿,我賀鬼頭人微言輕,我怎麽評論不足辱諸位之耳,但這事卻是傳到了司馬相公耳中的,當時司馬相公卻是說……”

“賀兄,你喝高了。”王谷不曾想賀鑄還真的如此口沒遮攔,心中暗悔自己多話,連忙想拿話岔開。但賀鑄話已說到這個份上,休說賀鑄不願意停住,連楊時、呂大臨也想聽個明白了。楊時已高聲叫道:“賀鬼頭,你說,你說,司馬公怎生說?”

“嘿嘿!使人主不樂近儒臣者,正此輩爾!”

賀鑄的話一出口,頓時令店中安靜了下來。

“使人主不樂近儒臣者,正此輩爾!”蔡京在心裏又重復了一遍這句話,忽然發覺司馬光也並非那麽不近人情。他偷偷看桑充國,卻見桑充國神情中,也是大有知己之感。

但這句話,卻不是讓每個人都那麽聽著受用的。

蔡京不用進店中,也知道楊時與呂大臨會是什麽樣的反應。雖然司馬光沒有當面批評程頤,但這句話無疑卻深深地刺傷了楊時、呂大臨的自尊心。要知道,這批評是出自他們非常敬重的司馬光之口!

但賀鑄尤不肯住嘴,還在繼續向楊時、呂大臨的傷口上撒著鹽,“聖人之道,是要使萬事合乎天理。如石山長所言,天理即是人情,人情即是天理。這才是聖學之大道。程先生所為,看著合乎禮教,卻離聖學之道遠矣;桑山長所為,看著離經叛道,但依我之見,這才是合乎天理人情的……”

“只恐未必然。”連呂大臨都有點按捺不住了,“人性本分兩種,天理之性,與生俱來,至善無疵,便如孟子所言,人性本善,按石山長所說,天理即是人情,皆無不可;然除了天理之性外,還有氣稟之性。氣稟之性,受後天影響,卻是有善有惡。若是養正於蒙,在人智愚未有所立之時,常以格言至論日陳其前,使人盈耳充腹,所見皆善,凡有不良之品行,皆及早糾正,則人性不難向善。若是自小所見皆不善之事,才學說話,便習穢惡之習,日月消鑠,還能有甚天理?還能有甚善惡?自古善教人者,最好要從胎嬰開始,其次則在啟蒙之時用力,關鍵便是防微杜漸,禁豫為要。是以漢昭烈才說,毋以惡小而不為。司馬公、桑山長,雖然皆是在下素所敬服者,但就事論事,此事還是程先生所為,才是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