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4/6頁)

如此的讓步事實上是背叛了科林斯的利益,並且斯巴達支持墨伽拉人而拒絕接受仲裁,展現了自己作為聯盟領袖的力量和值得信賴,於是孤立了科林斯。如果科林斯人在這種情況下威脅要脫離聯盟,那麽阿希達穆斯二世和大多數斯巴達人都絲毫不會擔心。斯巴達人現在是冒著一定的風險,非常努力地避免戰爭。但是,決定大局的將是雅典。

斯巴達人的提議說服了很多雅典人。他們質疑雅典僅僅為了對墨伽拉實施禁運而開戰是否明智,因為對墨伽拉實施禁運原本僅僅是戰術上的策略,肯定不值得為之作戰。但伯裏克利仍然很堅定,堅持要求根據和約進行仲裁,但他也不能忽視要求他回復斯巴達人的壓力。他做出的回應是,向墨伽拉和斯巴達發出了正式文書,作為對雅典行動的辯護。“這道文書是由伯裏克利提議的,包含了對禁運政策的合理、人道的辯解。”普魯塔克這樣寫道(Pericles 30.3)。伯裏克利解釋說,他之所以拒絕撤銷禁運,是由於雅典的一部晦澀的法律禁止他拆除銘刻著禁運法令文本的石板。斯巴達人反駁道:“那麽不要把它拆掉,把它翻過來擋住文字就行了,因為沒有法律禁止那麽做。”(Pericles 30.1-3)但伯裏克利固執己見,而且大多數雅典人都支持他。

最後,斯巴達人發出了一道通牒:“斯巴達人渴求和平,而且只要你給希臘人自治權,就會有和平。”(1.139.3)這等於是要求拆解雅典帝國。伯裏克利希望雅典公民大會的討論聚焦於這個顯然不可能接受的要求,但他的政敵們給出了他們自己的和平條件。雅典人“深思熟慮之後,決定給出一個答復”。發言的人很多,有人辯稱戰爭是有必要的;其他人則認為“墨伽拉禁運不應當阻礙和平,因此應當撤銷禁運”(1.139.3-4)。

伯裏克利為其政策所做的辯護表面上是以一個法律上的技術問題為基礎,但實際上有著更根本的道理。斯巴達人始終不肯按照和約要求接受仲裁,而是企圖通過威脅或武力來占據上風。“他們希望用戰爭,而不是商討,來解決糾紛。現在他們已經不再是請求,而是命令我們了。……只有斷然地、明確地拒絕這些要求,才能讓他們明白,你們與他們的地位是平等的。”(1.140.2,5)伯裏克利願意就任何具體問題做出讓步;如果斯巴達人接受仲裁,那麽伯裏克利就不得不接受仲裁結果。但他絕不能容忍斯巴達直接幹涉雅典帝國的利益(比如在波提狄亞和埃吉那島的利益),也不能忍受斯巴達影響雅典人的商業和帝國政策(如墨伽拉禁運)。如果在這些方面妥協,就等於承認雅典在愛琴海的霸權和對其帝國的控制需要得到斯巴達的許可。如果雅典人現在受到威脅就讓步,那麽就放棄了自己與斯巴達的平等地位,將來斯巴達會變本加厲地訛詐雅典。伯裏克利在公民大會的演講中仔細闡明了這種危險:

諸位不要以為,你們是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而投入戰爭。他們特別要求我們撤銷墨伽拉禁運,聲稱這樣就可以避免戰爭。諸位不要前思後想,不要顧慮,不要責備自己為了小事而打仗。因為這“小事”能夠確認和考驗你們的決心。如果你們現在讓步,他們會馬上要求你們做出更大的讓步,因為你們膽戰心驚地做出了第一個讓步。(1.140.5)

很多斯巴達人,以及一些雅典人,一定很難理解,雅典為什麽要因為墨伽拉禁運這樣的小事而投入戰爭。雅典這麽做算是師出有名嗎?目前的糾紛實際上只對當事人雙方(雅典和墨伽拉)顯得重要。如果雅典滿足了斯巴達的唯一一條不可磋商的要求(結束墨伽拉禁運),實際上也不會對雅典造成什麽物質上或戰略上的影響。如果雅典人撤銷了墨伽拉禁運,危機說不定就避免了,隨後發生的一些事件就可能使和平得以延續。斯巴達在這件事情上背叛了科林斯,肯定會導致這兩個國家關系冷淡或者引發一場嚴重的對立,使斯巴達人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到科林斯,而不是雅典。伯羅奔尼撒半島或許會出現一些其他問題,就像過去發生的那樣。但長期和平將得到維護,所有國家極有可能會滿足於現狀。

然而不可忽略的是,斯巴達有一個至少有五十年歷史的派系,始終嫉妒和猜忌雅典人,並且對雅典帝國深懷敵意。雅典人的讓步或許能讓大多數斯巴達人在一段時間內放下心來,但斯巴達的反雅典派系始終是一支破壞性力量。如果雅典在前431年讓步,或許只能讓斯巴達人更加冥頑不靈,於是未來發生戰爭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雖然這些考慮是伯裏克利最為重視的,但他的決定也建立在他設計的戰略基礎之上。戰略與戰術不同,不僅僅是軍事計劃。各民族和領袖在別無他途的時候會運用戰爭來達到自己的目的,他們相信自己設計的戰略可以幫助他們借助武力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但在戰爭爆發之前,不同的戰略會對決策有著不同的影響,而這種決策將決定是否會爆發戰爭。前432/前431年的危機中,斯巴達和雅典選擇的戰略都在不經意間推動了戰爭的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