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5/10頁)

“他們在我腦海裏說話來著。”拉瑞德說,“就跟——”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了那句挺孩子氣的話,“——天使一樣。”

“如果真有天使,為什麽今天多了三座墳頭?”父親問。

“我是說他們感覺上像天使一樣。又沒有什麽害處,他們——”

“他們怎樣?”

他們能踏水無痕。“他們不會傷害我們的,他們還樂意學我們的語言。”

“那個男人動動手指就能弄傷我,一個天使怎麽會給人帶來傷痛?”

沒有合理的解釋。直到昨天以前,還沒有人知道什麽叫傷痛。可詹森一出手就能阻止鐵匠,給他苦頭吃。話說回來,會有誰天生想知道什麽叫傷痛嗎?

“他們能在你的腦子裏說話,能把想法注入你的腦袋。”父親說,“你怎麽知道他們沒有將信任放進你的頭腦?還有希望、愛,或者別的能毀滅你的東西?天知道他們有沒有把這些注入我們的大腦?現在世道不太平,據說河的上遊有人殺人了。現在不光是意外致死,甚至還有人殺人,因為從未體驗過的強烈怒火而殺人!那個男人,他對如何造成傷害了如指掌,就像我對打鐵了如指掌一樣。”

鐮刀打好了。父親將它塞回火中,讓那鐵器習慣自己的新形態;在爐底石上摩擦,讓它了解土壤,到了收貨季節不會造反;最後,它被莊嚴地探入水中淬火,嘶嘶聲霎時響起。

“可是……”拉瑞德說。他遞過磨刀石,給父親開刃。

“可是什麽?”

“可是,如果他們偏要留下來,誰又阻止得了呢?”

父親面露猙容,“你覺得我會因為害怕,就當縮頭烏龜?”

“不是。”拉瑞德局促不安,“可他們給了珠寶呀,還有金子。”

“為眼前的小利改變初衷的,都不是好人。如果河上遊的態勢惡化了,誰還有命享用財寶和金子?金子能讓你奶奶起死回生嗎?能讓柯蘭妮的肉長回骨頭上嗎?能讓那個老文書躲過驢子揚起的蹄子嗎?能治好被鐵弄傷的腳嗎?”

“他們沒害過我們,父親,他阻止你只是為了保護我。因為,我是為了他才犯的錯。”

父親突然虔誠起來,他想到了拉瑞德剛才冒犯的那個名字。“那是無上之神的名字。”父親說,“等到你十六歲那年的冬天,親吻過寒冰,才能知曉它。”

拉瑞德也認真起來,“你會把一個來教你無上之神教義的人拒之門外嗎?”

“邪惡的人也能冒用無上之神的名字。”

“不考驗一下,怎能弄清他是真是假呢?還是說,該把所有用無上之神名字的人全都趕出去,只因怕他們是褻瀆者?要是無上之神真的來了,他該用什麽名字介紹自己?”

“你現在說話的口氣就像個文書。”父親說,“你拼了命想要留下他們。我不懼怕痛苦,不懼怕財寶,我甚至不懼怕某個褻瀆無上之神的人是否懷著歹心。我只擔心你想要他們承諾給你的東西——”

“他們沒承諾我任何東西!”

“我擔心你會變。”

拉瑞德又苦笑,“反正你也不喜歡我現在的樣子。就算我變了,又能差到哪去呢?”

鐵匠試了試鐮刀的刃口。“真鋒利。”他說,“我的手指都劃破了,看來不能再碰它了。”他擡起手給拉瑞德看他的傷口,上面有一絲血跡。父親伸出手,用那傷口觸碰拉瑞德的右眼瞼。這是一個古老的儀式,通常是用水的,換成血意義更重。拉瑞德一顫,要是父親觸碰的是他的左眼瞼,就不是要保護拉瑞德,而是要他自力更生,要把他趕出去。“我允許他們留下,”父親低聲道,“前提是你必須做好分內的工作。”

“謝謝。”拉瑞德柔聲道,“我保證這不會帶來任何傷害,而且是為無上之神服務。”

“我們的一切,到最後都歸於為無上之神服務。”父親把鐮刀放在長凳上,“另一把已經準備好了,拿去安裝手柄。除非握著順手,否則刀片再鋒利也沒用。”他轉過身,低頭看著拉瑞德,他們身高差不多,可他總是習慣低頭看著兒子。“你生來是要稱誰的手,拉瑞德?肯定不是我的,只有天知道。”

可拉瑞德的心思已經轉到了詹森和賈斯蒂絲,還有他們給他帶來的工作上,沒心思考慮父親的痛苦。“你不會讓媽媽給我排滿活兒,好攔著我和他們接觸吧?”

鐵匠爽朗地笑了。“當然不會。”跟著,他拍拍拉瑞德的肩膀,嚴肅地看著他的眼睛。“他們的眼睛就像天空,”他說,“飛翔的時候要留心。人們都說,鴿子不是死於獵人的槍口,而是死於墜地。”

就這樣,那年冬天,除了母親不時發發脾氣(要麽是不理他,要麽是說些促狹話),拉瑞德並沒有受到其他阻礙。從一開始,直到下雪之前,他和詹森每天混在一起,上哪兒都形影不離。詹森說他要學習語言,要是他跟拉瑞德一塊幹活,能爭取更多時間和他在一起。就這樣,他和拉瑞德一起去森林裏采蘑菇;到第一場雪降臨的時候,所有蘑菇都會消失。詹森還擅長尋找草藥,總是問這是什麽,那是什麽,可他知道的答案比拉瑞德還多,而拉瑞德還一直以為自己了解所有草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