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第4/7頁)

西風驟起,狂風撕咬著以利亞的頭發和衣服,他緊緊抓著屋頂的橫梁。從地上紛紛揚起的塵土迷了他的眼,他目不能視。當他再次睜眼時,天空已被烏雲遮蔽,黑雲壓城。已經五分鐘過去了。

繼而,懷著對農場和森林的憤怒,以利亞要求降雨。天雷滾滾,轟隆聲從四面傳來,電閃雷鳴,一道接一道的閃電刺向大地。再多來些吧!以利亞命令閃電劈向他哥哥的旅店,令人目眩的閃電就劃破雲層,直刺那座新建的塔,於是塔熊熊燃燒起來。接著,他感受到了第一滴雨的降臨。

雨滴大而重,剛開始一落地就被塵土掩埋,因此盡管以利亞眼見雨落,地面看上去仍是幹的。但不久便塵埃落定,雨水在地表蔓延。以利亞看到約翰和沃倫走在地裏,仰天張嘴,接著雨水,他們的腳下再無塵埃泛起。泥土終於沉澱下來,地面變成了深色。

他呼喚兒子們,讓他們進屋。他們緩緩穿過田地,走回屋裏。他們走著,雨水傾瀉得更快,雨點變得更大,地面的坑窪裏全是積水,雨滴濺起有五尺之遠。雨聲先是啪嗒啪嗒的,漸漸變得聲如咆哮。森林似乎往後退了五十碼,在雨簾中變得昏暗模糊。

以利亞渾身濕透,頭發蓬亂地搭在面前,雨水順著每一縷頭發滑落,雨水敲打得他兩手生疼。他縱聲大笑。

屋頂上風急雨驟,以利亞爬下來,站到空地上。塵埃已化為厚厚的泥漿,腿不時陷進去。他走到空地上,停步、擡頭,望著滿天黑雲,雨水快速而有力地下落,擊打著他的臉頰。他默默地為這場雨哭泣,它像把匕首一樣,刺中了水之森林。雨成了世間的唯一,雨不停地墜落,像斧子般劈向樹木,葉片從樹枝上削落。以利亞被擊倒在地。雨水擊打他,泥濘吞噬他,他要求雨繼續下。在巨大的雨聲中,他不省人事。

一雙手在輕撫他的臉,刺痛感隨之而生。他努力張開雙眼,發現他的眼睛已經睜著了,正望向妻子的雙眼。她的頭發沾滿了汗水,她看上去十分擔心。以利亞記起不久前發生過的事。對不起,他想,但阿拉娜聽不見。於是他開口說,“阿拉娜。”

她把手指放在他的嘴唇上,然後撅起嘴:“噓。”以利亞睡著了。

再次醒來時,他躺在屋子一角鋪滿幹稻草的床上。阿拉娜在廚房,她在煮東西,也許就是他之前煮的那些。陽光透過東墻的縫隙,在屋子裏呈現一條條的陰影。現在是清晨,但是昨天——是昨天嗎?——東墻上還沒有那道裂縫呢。

身體依舊僵硬疼痛,但他已經能夠起身。他掀開毯子,發現渾身赤裸,轉而摸索著衣物。他忍著痛,穿上衣服,系好上衣扣子,僵硬地把身子挪到廚房。

妻兒們坐在火前,出聲地喝著木碗裏的湯。他們靜靜地看著他。最後,他點了點頭,妻子為他盛了一碗。他站著喝了一點,然後把半滿的碗放下,出去了。他們看著,但沒人跟在他身後。

沃辛農場成了泥濘之海,巨大的水坑隨處可見。農場邊緣的樹依舊濕淋淋的,茅草屋頂浸透了雨水,開始下垂。沒有一株谷物還能直立,甚至已經看不到它們存在過的跡象,眼前只剩厚厚的黑泥。

農場已經沒有什麽值得挽救的東西,這個時節再墾耕也太晚了。他彎腰,把手插進松軟的淤泥,直到淹沒上臂。他在裏面摸索,找到一兩棵莖稈,接著嗞的一聲,抽出了手。他湊近,看著手裏斷裂的莖,跟著茫然地把這死去的植物撕成碎片。

他起身。屋子已被水浸透,木頭在陽光下快速縮水,墻和門都得換;房屋密封不好的話,冬天會把人凍死。如果不打獵的話,他還有大把時間修繕房屋;而如果不修房屋,他還有大把時間打獵。但兩樣都做,時間不夠。

待在這兒,會死;離開,能活,但詛咒會降臨到以利亞頭上。不知為什麽,看著眼前的一片狼藉,以利亞不再懼怕任何詛咒或是噩運。或許會死吧,但又有什麽好怕的?以利亞不禁問自己。

他走回家,全家人還在吃飯。他們擡頭,看著他把櫥櫃清空,把裏面的東西裝到幾個月前盛滿谷物的大麻袋裏。約翰和沃倫站起來幫忙。阿拉娜以手掩面。

以利亞留下孩子們裝袋,自己出門來到北邊的棚屋,一輛小輪車上堆滿了木材和銅制農具。他把農具卸下,拋得遠遠的,清空了小車。他把車拉到門前,走了進去,出來的時候,他兩臂夾著兩床疊好的麥秸被子,接著又往車上裝了一沓毯子,跟著又拿來裝著食物的麻袋和一摞衣物。小車很快裝滿了,他取來繩子,把貨物捆緊。

跟著,他進屋,拉起阿拉娜的手。他拉著她走出屋子,她低頭看著地面。他戴上小車的挽具,仍牽著阿拉娜的手,緩緩地拉起小車,穿過這片泥濘之海。